2008年8月16日 星期六

假說簡史

細胞內的理髮師」提到數理邏輯與邏輯詭論。會去玩這些東西的,哲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居多,生物學家就很少了。這是因為數學好到會覺得這些東西有趣的人,多半在學生時代就往數理那邊發展了;此外,大概因為那裏頭有些東西很像在玩文字遊戲,對解決生存適應的問題沒啥明顯而立即的幫助[註]。因此,談科學哲學的多半是數學家或物理學家,以及數理比較好、敢對科學品頭論足的哲學家。

最近一期的Cell有篇文章就是在談科學哲學,標題是 A brief history of the hypothesis。兩位作者Glass與Hall,分別任職於Novartis生物醫學研究所哈佛大學哲學系。正因為談科學哲學的生物學家很少,這篇文章馬上就引起了我的興趣。

科學哲學的範圍很廣,無法在短短的四頁之中一一詳述;而這也不是作者的目的,他們只想談生物學家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個字眼:「假說」。他們從「假說」與「模型」之間的異同與混淆說起,然後回頭檢視「假說」的歷史,最後檢討「假說」在當代科學中的尷尬角色,據此論說科學家應該揚棄「假說」。雖說科學哲學的範圍很廣,無法一一詳述,但作者在回顧「假說」的歷史發展時,將四百年來影響科學哲學最重要的幾個人物與其主張講得非常清楚。

在讀大學時,有一陣子我對科學哲學很感興趣,花了些時間找材料來讀。後來實在是被那些艱澀難懂的文字弄得暈頭轉向(就算翻成中文,我也不見得會懂),興味索然,於是就放棄了。這篇文章完全沒有用到那些讓人不知所云的術語,讓我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想對科學哲學有些認識的人,可以去讀這篇文章。

科學哲學很重要嗎?前面已經說過,科學哲學對解決生存適應的問題沒啥明顯而立即的幫助。很多做科學的人對科學哲學沒什麼認識,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也還能寫出一堆科學論文。費曼很討厭哲學,好像也不懂什麼科學哲學的,不也成就斐然嗎?

我想,即使費曼不扯什麼科學哲學的,但他其實很清楚相關議題,也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些議題。直覺告訴他,什麼時候可以打破砂鍋問到底,什麼時候「於不疑處有疑」就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如果你沒有那樣的直覺,也許科學哲學可以幫點忙囉。

[註]這句話沒有任何歧視的意味。物理學家會覺得把DNA拉過一個小洞,然後從小洞旁感應到的訊號來讀出DNA序列是很棒的點子,值得花功夫去研究,看看能不能開發出解讀序列的新技術;生物學家則是不在乎所用的新技術跟什麼漂亮的理論或實驗有關,因為那不是他們的目的,他們在乎的多半是新技術是否比現有的技術更有效率、更便宜、更不會出錯。科學哲學家會爭論「在找到一百隻白天鵝之後,能不能斷言所有的天鵝都是白色的」或是「在看過越多白天鵝之後,下一隻天鵝會是黑色的機會是不是就越低」之類的問題(參見黑天鵝理論);而會在這類問題上打轉的生物學家恐怕不會太多。

8 則留言:

roan 提到...

剛剛再看一次上面所寫的,發現我忘了說為什麼(我認定)費曼其實很清楚相關議題。這一點只要讀一讀《費曼的主張》,就會發現他在科學的本質上面想了蠻多的。

KJC 提到...

雖然還沒有時間看阮老師推薦的文章,但先在這兒和大家分享一些心路歷程...

大四上時,我看了孔恩所著的《科學革命的結構》...艱澀是當然,所以現在細節都想不起來了,然而,當時的震撼至今還深烙於心。怎麼說呢?因為我發現:以嚴格的定義來看,生物學稱不上是科學!!這對一位念到大四的動物系學生來說(動物系當時屬於理學院),簡直是晴天霹靂--原來,懷抱的科學家的夢,到頭來只是海市蜃樓。突然間,對眼前所學的生物學知識開始懷疑了起來。

當時的苦惱與困惑,所幸在經過與幾位學長的討論和辯證,逐漸釋懷:原來,我所困擾的問題,是所有實驗科學必然承接的「原罪」。而那兩三個月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是我在科學路上第一次「轉大人」,ㄟ,好像應該用昆蟲的「變態」來形容,亦即經歷了一場 constructive destruction,有種解構後重建的感覺。或許,這也應驗了經典的廣告詞:「幻滅是成長的開始。」(ㄟ,現在的小朋友有聽過這句嗎?)

有時候,走過的崎嶇的路也可能帶來值得回味的好風景。

roan 提到...

關於哲學訓練的他山之石:法國聯考與讀笛卡爾的美眉

讀者回應裡的討論也很精彩,其中有人提到德國的歷史考試及美國的小學歷史教育。關於德國的歷史考試,應該是這篇:看一下德國高中學測歷史考題吧。至於談美國的小學歷史教育的文章,我見過很多,因此不知道是哪一篇。比較有可能的是這篇:美國的小學教育

KJC 提到...

終於把「法國聯考與讀笛卡爾的美眉」一文看完,也終於知道美眉在哪裡了!(一個有吸引力的標題果然重要)

阮老師提供的這篇文章,果然頗值得一讀,這篇延伸閱讀,也發人省思。

德國高中學測的歷史考題,出得真好啊!我尤其喜歡要求學生根據特定史料進行整理、解讀、和批判的設計-- 即作者所言的「重視實際的史料判讀與操作」與「重視學術論文的解讀、詮釋和重構」。這樣的題目,反映了該國欲培養的國民的樣貌。

歷史,不該只是事實的堆砌,或被供在博物館的陳列品,而是足以提供思辨、反省的real cases~人文主題,一樣可以用科學的角度來思考。

(一如生命現象,一樣可以用物理的觀點來解釋...關於這一點,我應該毋需再說服你們了吧!)

KJC 提到...

阮老師,我還是不知道,你提供的美國小學教育,到底是哪一篇?

roan 提到...

不知何故,沒有連結上,補貼在此:美國的小學教育

還有兩位台僑陪小孩讀書的感想可以參考:讀蒼蠅王孩子的讀物讀書的方法六歲的契約關掉電視的美國愛國勵志歌曲足球場上的美國波波的公民不服從不用反攻大陸的徵文比賽和作家

哇咧,會不會一口氣貼太多篇了?

KJC 提到...

看了那篇描述美國小學教育的文章,腦中突然又出現這個人和他所描述的成長歷程

roan 提到...

補充說明:提供法國聯考與讀笛卡爾的美眉給大家,只是讓大家知道有些國家非常重視哲學訓練而已,並不是說我們應該也要那樣做。事實上,1991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de Gennes在《固、特、異的軟物質》中,就痛批法國聯考的哲學試題走火入魔。

如同我在這篇的結尾所說的,費曼是不談科學哲學的。許多科學家也和他一樣,對科學哲學興趣缺缺。他們在科學知識的產生過程中,親身體驗了科學哲學的相關議題,因此不需要科學哲學(家)來提點。

由於我們的教育體系在實務上對於科學知識產生的過程向來都輕忽以對,許多學生根本沒有機會從中體驗科學哲學的相關議題,而這正顯示出這篇A brief history of the hypothesis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