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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3日 星期日

外界觀察與內部審視

去年底受邀到BJC演講的奧山利規教授近日寫了一篇介紹自己的文章。透過這篇短文,我們得以窺見一位原本想赴法國學習麵包烘焙技術的青年,最後如何改變心意到美國念大學成了昆蟲學家。而更引我留意的,卻是一位出身日本、在美國受高等教育、最後卻來台灣任教的外籍教授,對我們所作的文化觀察,所言種種值得內省深思: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臺灣與美國學生的差異,那就是比起學生之間的差異,我覺得整體意識環境的差異更為顯著。"

關於臺灣學生的學習,奧山教授提到:

"臺灣的學生好像不是很願意用功,不管在大學部或是研究所,總覺得好像不少人是為了取得學分所以才不得已念書,而其背景我想是否就正是這樣的意識在臺灣被視為理所當然的關係。少數學生雖然不管在任何環境中都能保持自我意識並不斷努力向上,但大多數的學生卻都是隨波逐流。"

但最後他也指出:

"臺灣學生在其他環境下卻也容易高度意識到其他學生,而能夠互相激勵向上提升"

看了這番話,各位的想法如何呢?你是具有自我意識的少數,還是隨波逐流的大眾?在團隊中,你是一同沈淪,還是相互提升呢?

如果同儕力量不可小覷,那麼,就善用這股「建設性干涉」的能量,創造更佳的學習和研究的微環境吧!而這也是我們幾個老師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之一。

2010年2月4日 星期四

拜託...

上週聽到有老師在苦口婆心「拜託學生好好念書」,雖然用心良苦,但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如果說,念書攸關學生的未來,這便是學生的事,怎會由老師來拜託學生呢?!將學生該面對的責任當作請託,無怪乎許多學生覺得念書是念老師父母的,自己反倒置身事外,成了超齡孩童。

我是不會拜託我的學生念書的~我把每一個學生當成年人看待;成人,就是要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身為老師的我的責任,是鼓勵他們找到未來的目標,和協助他們朝向目標邁進;過程中若有不恰當情事,多半是不夠專業時,我會毫不客氣提點、甚或責罵學生。就我的觀察,我們 SRC Joint Group 的三位老師都抱持相同的態度。

從去年十月到今年二月,我們生物力學實驗室歷經了三個研討會 : 昆蟲年會、動物行為生態研討會(暨生物年會)、和物理年會。我們追趕實驗進度,也被原先設定的時間表所追趕著~三個研討會中我們抱回了許多榮譽,這些是外來的肯定;而在我這個老師眼中最肯定的,卻是你們照著原先設定的目標,即使跌跌撞撞,還是如期交出一份成果。這是屬於你們的果實,我很珍惜跟你們一同努力的過程。

而這段過程中,即便不時確認你們的工作進度,但我從不曾拜託你們。你們的事,自己去承擔。需要老師的話,請給我足夠的時間協助你們;來不及給我看,也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因為那是你自己的損失~ project 是你所擁有的,你得為成敗榮辱負責

對你們偶而的殘酷,是希望你們能追趕上早該擁有的成熟度


自己的人生,終究得自己去面對和負責

(註 : 對我那四歲半的兒子,我們也停止拜託他吃飯、睡覺了~但會提醒他 : 飯收起來後就沒東西吃了;不睡覺明早還是得同時間起床;賴床或不想上學就一個人看家吧!記得大野狼來時千萬別開門。)

2010年1月6日 星期三

關於未來(三):那麼現在呢?

關於未來(二) 一文最末,我提出建議各位寫「實現自我的十年計畫書」這個構想,不知有沒有人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還是,十年實在太久了,眼前的作業考試、球賽活動、即將上映的電影等更需要關注和規劃呢?

十年的確是段不短的歲月,好似可以緩點思考,但規劃與否卻足以對人生造成相當的影響。1996 年的暑假,我正值大三升大四,生活重心只有兩個 : 執行大專生研究計畫,及準備出國念研究所(包含 GRE、TOEFL 等考試,和開始 focus 未來想走的學習研究領域、並找尋適合的學校和老師等)。雖然當時對未來的圖像部份清晰(如我希望能在大學任教),部份模糊(如我對生物形態學有興趣,但往功能、演化、還是生態的方向探討還不確定)。清晰的未來圖像指引我大方向並設定了須達成的最低標準,而模糊的圖像則得靠自己逐步去探索並釐清,從而界定自己在這個大領域中所屬的 "niche" ,這個過程決定了一個人的視野廣度。前述兩個過程在時間尺度上屬於中長期,那麼更短的時間尺度呢?比如說三個月、數星期、數天,或是,現在!

每個「現在」能做的,因人而異、因時空而異、因目標而異,是動態的,往往教人無所適從,也因此容易受外務而分心(最怕是那些急迫但不重要的事);但我認為還是有些相對於時間不變的,例如「心態」。接下來,我想跟大家分享我時時提醒自己該保有的心態。

才剛交出國科會計畫,接下來有幾樣任務要結案完成,幾個大大小小的計畫/經費要申請,還有三場學術活動要參加(其中的動物行為研討會和物理年會,主要還是各位的舞台),就這樣會一路忙到過年前。下學期已經接了三場演講,四月有兩週的國外學者來訪,今天獲知今年暑假可能會出國一個月...

許多老師主張別告訴學生自己的行程,以免前腳跨出實驗室,學生後腳就溜了。但為什麼我反其道而行?因為到現在我還時時提醒自己每個學生曾告訴我他們在這裡的學習目標~多半是想做研究~和對未來懷抱的理想;我也相信學生是成人了,而成人就是對自己的行為和自己的人生負完全的責任 [註一]。

既然有目標,我當然也期望你們會全心全意善用我們這群老師所能提供的資源和機會。我常跟學生說,如果放在眼前的資源都不好好珍惜、不加以利用,那麼即使身在所謂名校,又如何期待自己有能力去利用、甚至爭取資源?!

所以雖然我預設學生們能在九點前進實驗室 [註二],晚上十點依然在工作;但當我找不到學生時,我寧願相信那段時間裡你們正在另一個地方為現在努力、替未來作準備。不過經驗告訴我,只有一頭栽進研究,花足夠的精力,對研究主題產生「擁有感」,才能夠做好研究(也許就像許多人沈迷的開心農場一樣吧!雖然我對虛擬世界沒有太大的感覺),「沾醬油」的心態和做法,是無法累積任何實力的。

所以雖然希望學生能主動參與老師們花了許多心力 [註三] 所安排的學習活動(如演講、課程),但當我沒看到學生出席時,還是寧願相信你們選擇對自己最重要且有效的學習方式。不過經驗告訴我,書本的知識不會跑,系上的老師不會跑,但請來的 speakers 或學者卻可能是短暫卻影響深遠的機會,更應該好好把握住。

此外,別停留在只有「好的直覺」的階段,該培養真正解決問題的能力。「直覺」與「解決」的對應靈感,源自於聽到阮老師與學生間的對話。有「好的直覺」在科學研究上的確是一大助力,但如果提不出解決問題的方法,豈不只停留在有「假說」的階段呢?在 lab meeting 時,曾有學生在進度報告中,提出造成結果不佳的可能原因,聽來的確有道理,但我更關切的是 「然後呢?你驗證了你的想法了嗎?」進行科學研究不是修課考試,不是老師問個問題,學生寫個答案滿足老師就好,而是追根究底甚而看到問題核心以及相關知識的極限,該說服的是自己、是研究該領域的社群。不過,將「解決」定位在提出可能的答案(= 假說)也不能全怪你們,我認為這與我們的教育方式、以及評量學生學習成果(如有標準答案的考試制度)有關。話說回來,如果各位對研究問題具有「擁有」的感覺,應該就不會只滿足現狀、自我感覺良好、或是允許不完整、不確定發生。

最後,是自律和自我要求。消極來說,這是替自己的行為把關負責;但積極面卻是不沈醉在一時的滿足感而能持續前進,我們幾位老師一直強調的自學能力,便是達到自我要求的途徑之一。

當持有這些心態,也提醒自己中長程的目標,現下該如何選擇,答案其實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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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在去年(好快啊!)11/12 月份的慶生會席間,有學生問我是否贊成體罰孩子。在給出一個 Yes 或 No 之前,我先提出我的看法。我認為每個人都得為自己所言所行的後果負責,也就是許多時候得付出代價;這個代價或許是中性的,或許是處罰~這是在成人世界裡的規則(雖然常有例外)~而代價的形式,也往往與言行的內容或所處的脈絡相關,這是社會層面的問題,也就是人所訂定的規範。既然是社會規範,就得學習,尤其是言行與脈絡的關連性。因此我認為小孩子該學會替自己的言行負責,並為做錯事付出代價(處罰),而代價的形式卻該與言行之脈絡相關,但多數情況下,我看不出體罰與這些脈絡相關。雖然體罰是立即而有效的方法,但對我這種耐痛的小孩來說,其實是沒有實質作用;曾經,我把在班級走廊罰站當作是叛逆的指標、獲得自由的途徑,但總是不能常用,以免失效~然後,我也忘了我為何被罰,付出這樣的代價,有意義嗎?(其實,此生最疼痛的經驗是生產,但我還是遵循古法,沒用無痛分娩,而這樣的疼痛經歷,我反而視為生命的儀式之一,結果是很幸福的!)

[註二] 為什麼我會重視在實驗室裡工作呢?因為實驗室裡有資源~各種軟硬體和最重要的人力資源。工作夥伴可以提供另一雙手、另一隻眼,讓人有不同的視野(許多時候,一個人悶著頭做研究會有盲點,是很危險的!);此外,工作夥伴往往會是你的第一個聽眾、第一個讀者,也可能是第一個提出批判的人 ... 這些,都能讓人成長。但是,環境和氣氛也是人造成的,是會相互感染,所以維持一個好的工作環境需要時時刻刻的用心,然而毀壞它卻可能是一瞬間~所以每個成員對工作環境都有責任。

[註三] 老師們的心力和熱情是有限的,所以請協助我們別讓它熄滅。

2009年11月20日 星期五

關於未來(二)

大概在 168 天前,我有感而發地寫了關於未來(一)這篇文章,跟大家分享一些想法。當下標題時,閃過了「未來還會碎碎念」的念頭 ,就埋下了還有續集的伏筆。半年就要過了,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寫續集,一則是因為早已忘了當時對篇章的規劃,二則是還在等待靈感和時機。

在前一篇文章中,我把重點放在對徬徨是否進研究所的一些看法。文章最末,我給了這樣的小結:面臨「重要而急迫」的事,解決問題的重點在「策略」;但面對「重要而不那麼急迫」的事,重點卻是「準備」。進了研究所,似乎是暫時解決了急迫的問題,但也該去思考不那麼急迫的未來了!

這類的問題,在進入「甄試旺季」的時刻又浮現,所以我想再進一步分享一些經驗和看法。

有學生告訴我父母並不支持他繼續唸博士班,因此想問我的意見。我的第一反應是:「那你自己怎麼想?這是你的人生,父母或是我都沒有權利替你做決定。」

當然,我不是要規避給予學生指導和意見的責任,而是感嘆在我們的社會中,一個20多歲的成人,還得活在父母(和師長)的期待中。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意味許多人將未來的決定權,交在父母師長手中,那麼所需負擔的人生責任,該由誰來承擔?

在這裡我想跟各位分享我念博士班時曾有的徬徨經歷...

坦白說,我從小就是所謂的「績優生」,國小四年級從淡水轉到台北來唸書時,就被師長父母期許要念北一女、台大、出國深造。也的確,這就是我最後走上的路--當年選擇出國時,我執著在自己「能不能」的迷思上,總覺得自己有能力,就能夠學會喜歡做研究。然而,這看似順遂的求學過程,一直到研二上學期開始第一次的動搖。

博士班念到第二年,我修了一些可能需要的課程,有模糊的方向,卻不知道對什麼研究主題感興趣,也因此無法決定該找誰當指導教授。大學時作專題的經驗,似乎也不管用,因為那個題目在系上沒有人可以指導。我的焦慮在第三學期結束後達到高峰:同學們開始著手進行初步研究,而在台灣的同學們正準備寫碩士論文之際,我則一片茫然,不知未來要往哪裡去,於是懷疑自己能力的聲音越來越強烈。就在寒假即將結束的前幾天,我鼓起勇氣找了我的臨時指導教授(即尚未決定論文指導教授前,負責輔導我的老師)。還記得那天,我問她是否有時間和我談談,我告訴她:"I don't think graduate school is for me!"

她立即放下手邊的工作,將房門關起好讓我們的談話不受打擾。我告訴她我的茫然不知所措,也告訴她我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念下去。她回應以她的經驗,不適合念研究所主要有兩種原因:不喜歡研究生涯的生活型態,或是沒有能力。但她接著問我:「是否給自己足夠的機會嘗試,確認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當然,她也問我:「是否已盡最大的努力,才看到自己能力的極限?」說老實話,兩個問題我皆無法給個肯定的 YES。她接著說,喜不喜歡做研究是很主觀的,只有自己才知道,但喜歡與否與能力無關,研究生活的屬性,並不適合每個人,她看過許多很聰明的學生,因為不喜歡研究生活的步調,而決定另尋目標,這樣的離去是好的,是積極面對自己的人生。

她給了我這樣的建議:何不嘗試投入做個 research project!當然主題的選擇上有些受限--得是系上老師有興趣指導的。在聽了我的興趣之後,她建議幾位老師,也同意幫我詢問他們的意見。晤談最後,我不知哪來的膽子問了她:「我要怎麼樣才能拿個碩士學位?」(我們系上只有 Ph.D.的 program),她回答:「我可以告訴妳,但妳要先答應我,在還沒嘗試前不輕言放棄。關於妳自認不適合唸研究所的事,我還沒被說服。」

這個經歷,從此打破了我過去的許多迷思;接下來的幾年,在看到許多非常優秀的朋友逐漸逃脫社會和父母師長的期許,選擇適合自己的路之後,感觸更深。我們的教育,欠缺了輔導學生「發現自己」的區塊,讓自我價值定位在他人的期許上;也欠缺輔導學生去思考如何「 實現自我」 (例如:我想做 xx,我該有什麼樣的訓練),反而讓學生在修了一堆課後,不知自己能做什麼。

所以,簡單做個結論~
該不該繼續念博士班的答案,我無法給個 YES 或 NO,畢竟念博士是很大的投資。我的建議是:思考自己未來想過的生活(以及工作型態),如果博士班的訓練是必要的,那就走下去。至於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只有自己能夠做決定。

年關將近,再次給各位一個阮老師曾提出的功課:請想想「十年以後的我」是什麼樣子?此外,年終也正值老師們提國科會計畫的時節,何不請各位也提個「實現自我的十年計畫書」(最多兩頁)?有興趣參加的人,請洽紀老師。

2009年7月19日 星期日

分際

每週五的「專題討論」,只要演講者時間許可,都會在演講之後安排咖啡與點心,讓演講者和師生們能進一步討論、交流。在2002年秋季之前,我們是以午餐招待來演講的人。照理說,演講者應該是餐桌上的主角,但實際上卻常淪為無關緊要的配角,因為共進午餐的老師們聊的往往是校內或系內的事,把演講者冷落在旁。此外,「專題討論」既然是一門課,修課的學生應該要有機會能與請來上課的演講者聊聊,但午餐只有老師們能參加,學生們反而沒機會和演講者交流討論。更糟糕的是,有些老師只來吃飯,演講時就不見人影了。有事不能來聽的話,好歹也該在午餐時跟演講者打個招呼吧。連這種基本的禮貌都不懂,真是枉為人師!

基於這兩個原因,我在2002年秋季接手這門課時,就增加了演講後的咖啡點心時間,讓午餐成為次要選項,只有當演講者必須在演講後立即離開的情況下,才會考慮安排。雖然實際運作後發現,除了幾位讓學生們特別有感覺的演講者(通常都不是學物理的)之外,來加入討論的學生通常不多,但門是開著的,總比讓學生們不得其門而入的午餐招待來得好。

然而,才一開始這麼做,讓我傻眼的事就上演了:有老師沒去聽演講,到了咖啡點心時間卻大辣辣地走進來,也不跟演講者打個招呼,自顧自地吃了些點心就走人。當時我還很天真地規勸,沒想到得到的回應卻是理直氣壯的大聲嚷嚷:「我不能吃嗎?誰規定的?」

是沒錯,的確沒有哪一條規定說來吃點心、喝咖啡的,一定得去聽演講,一定得跟演講者打個招呼。然而,就像某老師說的,難道要規定教授不能隨地便溺,教授才不會隨地便溺嗎?根據我這幾年來的觀察,雖然絕大多數的老師都謹守分際,但就是有特定的幾位老師總是無視於應有的分寸。

前幾天我經過系咖,看到我們的學生正在裏面準備用投影機做簡報,原先以為是為了隔天開會時的報告在做練習,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那幾位老師中的一位找我們的學生去向他簡報研究內容。

這又是一次沒有分寸的作為;而我們的學生大概是經驗不足,遇到這種不守分際的要求,傻傻地就遂其所求了。從上面所說的事例來看,對這幾位老師談「分際」根本就是對牛彈琴,而且對學生(或職員、助教)提出逾越分際的要求也不是這一兩天才發生的事,未來肯定還會再發生,所以還不如教我們的學生如何判斷與應付這種要求。因此,我決定把我的看法寫下來貼在這裏給大家參考。

面對逾越分際的要求,如果是你情我願,而且又不牽涉到其他人,那麼只要後果自負,就沒有問題。然而,在剛剛提到的這件事當中,學生的研究是在老師的指導與資助下進行的,那就不是你情我願就可以的。雖然那位老師後來向這位學生的指導教授打了招呼,但已是「先斬後奏」了:學生都答應了,比那位老師還要資淺位低的指導教授也就不好說不了。

這並不是說學生不能和其他老師討論、聊聊自己的研究,也不是說學生與其他老師間的所有互動都要先得到指導教授的允許。然而,一般的討論或閒聊不會這麼大陣仗,只有當可能的合作關係在討論或閒聊中浮現時,才值得將時間與精力投資在向對方做更完整的簡報上。

誰來決定要不要做這個投資?當然是提供指導與資源的指導教授。如果討論或閒聊時指導教授不在場,學生應該在事後提供指導教授詳實的回報,讓指導教授有判斷的依據。

從指導教授的觀點來看,學生也是資源,所以要派(投資)多少學生去向對方簡報,自然也不應由學生自行做主。特別是當整個研究工作還有其他學生參與時,讓指導教授來做這個決定,不但是對參與同一研究工作的其他學生的尊重,也是對於對方的尊重;因為指導教授掌握了研究的全盤規畫,比較清楚指派哪些學生去簡報才能提供完整的輪廓給對方。

其實很多時候即使可能的合作關係浮現了,也只需要老師們談一談,再交給自己的學生去執行就好。即使已經建立了合作關係,懂分寸的老師也不會在沒有對方的同意之下,要對方的學生去做不屬於合作關係內的研究工作,更不要說是為自己做這做那的(包括進行對方不在場的簡報)。

那麼要如何判斷其他老師所提出的要求有沒有逾越分際呢?想知道分際何在其實很簡單,只要想想看如果每位老師都做同樣的事,會不會天下大亂就可以了。例如,只要想想看,如果每位沒去聽演講的老師都趁助理還在準備點心時,就拿個盤子跑進去裝幾塊點心帶走,演講後還會剩多少點心給演講者呢?

遇到逾越分際的要求時,不需要直接拒絕,只要告訴那位老師你必須先徵詢指導教授的意見才能做決定就可以了。要注意的是,在這個競爭激烈的時代,不論是不是同一個領域的,即使對方說已經徵詢過你的指導教授並取得同意了,還是謹慎為上。遇到這種情形,只要告訴對方,指導教授沒有知會你,所以你還沒準備好,就可以爭取到一些時間,足夠你向指導教授確認對方所言不假。

很重要的是,這個判斷與處理方式不會因為提出要求的老師的資歷或職等而有所差別,不需要因此而有所忌憚。有問題的是踰越分際的人,而不是謹守分際的你。

2009年7月2日 星期四

[雜感]誰怕追根究底?

轉過彎後再走個幾步,帶著我逛校園的學長指著旁邊的草坪說了句話,冷不防地把沉浸在如願踏入杜鵑花城的喜悅中的我重重地敲了一下。27年後,雖然已經不記得那位學長的姓名,也完全忘了之前與之後逛過哪些地方,但卻還清楚地記得那句話。

◆ ◆ ◆ ◆

星期一在JGM裡,我要求大家以後在報告的時候,一定要交代相關的科學史。大概「科學史」三個字聽起來很嚇人,好像是要大家動不動就從古希臘的時代開始講,因此當時似乎引起了一點小騷動。所幸施老師跳出來,幫我解釋清楚。很簡單,我要看到的是大家對所報告的研究主題的來龍去脈有起碼的了解。

了解來龍去脈有這麼重要嗎?這麼說好了,對於想要把的美眉(或帥哥),你一定會去弄清楚與她(他)相關的許多事情;而有些美眉(或帥哥)本來你沒什麼興趣的,但卻在對她(他)的經歷有些了解之後,開始感到興趣。因此,對於自己所報告的東西的來龍去脈沒什麼了解,等於是在告訴大家你對它沒興趣,毫不關心。自己都沒興趣的東西,要講到聽眾覺得很有趣,大概就很難了。

同樣重要的是,這些來龍去脈可以讓你鑑往知來,知道該不該為了她(他)今天和你多說了兩句就樂不可支。這部份的體認也許對你的報告不會有明顯而立即的幫助,但有助於你看清楚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如果對於什麼是垂手可得的,什麼是得來不易的完全沒有概念的話,恐怕碰上關鍵暗示的時候,你還是傻傻地以為那只是她(他)一不小心表錯情而已。

◆ ◆ ◆ ◆

看著那些對於自己所標舉的價值在過去幾十年被摧殘踐踏的歷史選擇漠視的人們,我根本不會相信他們如自己所宣稱的那麼珍惜、重視那些價值。當然,他們所教育出來的年輕一代也毫不意外地對這些價值得來不易的過程完全沒有概念,因此在面對摧毀腐蝕這些價值的現在進行式時,傻傻地以為那只是令人厭煩的不同色彩之間的惡鬥。

對於人們追根究底地探討來龍去脈懷著深刻戒心的體系,還能期望它教育出具有這種精神的年輕一代嗎?也難怪培育出來的是只重結果輕忽過程的態度。這幾年來,我逐漸意識到在科學教育上所看到的問題只不過是這個體系下必然會有的結果。

◆ ◆ ◆ ◆

今天經過那塊草坪的學生,有多少人知道我學長的那句話所指涉的事情,其中又有多少人會去追根究底地弄清楚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而不曾經過那裡的年輕學子,有多少人會在報章媒體一閃而過(如果有的話)的報導中興起一絲探究來龍去脈的好奇,而其中又有多少人會去思考,為何幾年前吶喊著追求正義要真相(還舉辦「科學研討會」哩)的那群人毫不在乎真相未明、正義未伸?

事件發生後整整28年的今天,我又想起學長說的那句話:去年陳文成的屍體就躺在那邊。

2009年6月27日 星期六

畢業&畢業典禮

今年還是沒去參加學生的畢業典禮。
很抱歉,部份的你們可能失望了。

當然,
事前還是可以先安排好,把兩個孩子請託保姆照顧;
當天還是可以拖著不小心扭得很傷的腰和背,直挺挺地晃動著緩慢的身軀前去...

所以,是動機不夠強烈。

12年前自己的大學畢業典禮,我也同樣缺席了。父母怪我如此草率,沒事前告訴他們這件人生大事,好讓他們安排請假來參加。我沒有照學士照,也壓根兒沒興趣去看看到底畢業紀念冊中有沒有我的名字,如果有,配得是狗還是貓的照片。父母問我如果有一天,小孩問關於媽媽大學畢業的事,我要如何拿出證據?

叛逆嗎?也許。原因?我是這麼看的...
自認沒好好努力運用大學四年培養自己,所以認定自己還沒『畢業』。(另一個角度來看,隨隨便便就『畢業』了,真的沒啥可喜的。) 而在接近畢業『典禮』的那個時候,我的心早已飛向未來要往的方向,所以那個榮耀輝煌凍結的時刻,反倒是個束縛,對我真的沒啥吸引力。

所以,看著你們特地籌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謝師宴,歡歡喜喜的畢業,我由衷地希望你們是真正找足了『畢業』的理由,而不是只為博老師們的歡笑。四年歲月的點點滴滴,尤其是那些美好的回憶,那些已成就的事,就留在過去吧,當成是已闔上的篇章;反倒是過去無法聽進去的建言,那些因各種理由逃避去思考的事,哪怕是行囊只剩一點空隙,都是你該帶著走的,直到有一天,當那些未完成的已然成為你的一部分,想必你們已經歷了一次成長,屆時,又是你把已完成的留在過去,重新裝束自己,往下一站前進的時刻。

(台灣另一端的顏老師,寫了更一針見血的這篇文章,或許對你們更有效?)

2009年6月21日 星期日

[分享]跑程式、學統計

剛開始讀生物醫學方面的文獻時,經常遇到「P值」這個東西;更複雜一點的,還會碰上甚麼test之類的。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所知道的統計很粗淺,和許多學物理的人一樣,頂多懂到標準差與迴歸分析而已。後來終於受不了自己的無知,找了本生物統計的書,實實在在地學過一遍。

從頭到尾地讀完一本書當然要花點時間,因此如果有人能寫些精簡實用的簡介是最好不過的。最近就有位先生在Advances in Physiology Education裡寫了幾篇簡介,還附上程式,讓讀者們可以從做中學。這幾篇簡介共同的標題是Explorations in statistics,分別探討Standard deviations and standard errors附屬程式)、Hypothesis tests and P values附屬程式)、Confidence intervals附屬程式)。

這幾篇文章中有詳細的指引,教讀者如何安裝與使用一個頗受歡迎的免費軟體R。我試用了一下,好像還蠻方便的。有空沒事的,不妨讀讀這三篇文章,跟著玩玩看。

2009年6月6日 星期六

關於未來(一)

這幾天一直覺得聲音有點沙啞,又不太像感冒。仔細回想,我好像花了很多時間跟學生說話...

每年四五六月,總是有許多徬徨的學生來找我:
考上研究所,沒考上研究所,口試後不確定能否上研究所;
要考研究所,不考研究所,不確定是否考研究所;
思考是否進實驗室;
思考是否去補習;...
(念起來好像在繞口令呀!ㄟ,好像可以做個檢索表來分類。)


總而言之,這些學生的徬徨,可能來自未曾去思索自己的未來,所以在選擇下一步時,往往把決定權交給別人(父母、學長姐、社會價值...)。在進入我給學生們建議的細節前,我想跟各位分享大四一開學時,一位老師跟我說的一席話。

當時我正開始準備申請國外的研究所,「一心」希望能在畢業後直接出國留學。

老師問了我:「為什麼想出國念研究所呢?妳想研究的方向決定了嗎?」

我回答:「大體上是XXX,但還不很明確。想出去念書的主要原因是想出國看看。」
(我沒說的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是,優秀的學長姐都這麼做,我也想試試。)

她告訴我:「如果只是想出國,或許妳可以考慮念國內的研究所,同時摸索自己想走的方向。出國的管道很多,例如,我們跟XX大學生物系是姐妹系,這樣的機制能讓妳在短時間善用兩校的資源。」

接下來,她告訴我的這段話,深深地影響我... 直到現在。

事情可因重不重要急不急迫分成四類。那些重要又急迫的事,是我們無論如何都得限時解決的。但我們往往會忽略那些重要、但不那麼急迫的事。我想提醒妳的是,該早點去思考、準備那些重要、但不急迫的事;別當它們變得急迫時,妳才手足無措,不得已做出讓妳後悔的決定。

這席話,讓我開始去思考什麼是我人生中重要但不急迫的事。我當時的答案是:和親人相處的時光,和思考自己未來的樣貌

當時的我,還是決定申請國外研究所,但也因些許不確定和沒自信,報考本系的研究所當作備案。但接下來幾個月,發生了一些轉變:透過完成國科會大專生暑期計畫,以及著手撰寫學士論文,我越發清楚自己想要的、想學的是什麼。而當時的指導老師的臨門一腳(他說:「妳做的生物力學和功能形態學的研究很有趣,但我不懂,沒法子指導妳。現在國內也沒有師資和環境協助妳,所以妳應該直接出國。」)我決定不參加研究所考試,讓那張准考證永遠壓在書桌墊下,提醒自己破釜沉舟的決心,因為直接出國是當時我能做的最好決定。當然我也想過「沒申請上怎麼辦?」那就找個實驗室當助理,爭取老闆願意讓我在工作之餘,做些我感興趣的研究。


現在,讓我回到學生的困惑。在這裡,我只針對那些正準備進入研究所的學生(多半是大四學生),說說我對你們徬徨的看法...

1. 考上研究所的學生們,應該是人人稱羨啊!怎麼會徬徨勒?原來,有些學生把「考上研究所」當成唯一目標,考上後,才面臨真正的問題:「該找誰當指導教授?」拜訪教授時,不是發現自己根本搞不清楚人家研究所在研究些什麼(選擇主因熱門,考上純屬巧合),就是實際的研究與想像有很大的落差(專業領域的科普書看很多,但從未讀過研究論文)。對這類的學生,我只能祝他好運,因為你們喪失了許多「選擇」的機會,而落入「被選擇」的命運。給你們現階段的忠告是:要趕緊理清自己要的是什麼、脫離被選擇的軌道,成為能主導自己人生的人。

2. 沒考上研究所的學生們,別難過,危機就是轉機,你們多了些時間去思考自己的未來,避免落入前一類學生的困惑徬徨。

3. 口試後不確定能否考上研究所的學生們,你的不確定多半來自「準備不足」,所以被口試委員一問,發現自己不但專業知識準備不夠,心態也還是停留在「研究所只是大學的延伸,就多修些進階的課罷了!」(有的學生連為什麼考該所都回答不出來!)。當然,考試的結果只有上和不上,但隨之而來的,才是你們該去面對的挑戰(請參考上述的忠告和勉勵)。


小結:面臨「重要而急迫」的事,解決問題的重點在「策略」;但面對「重要而不那麼急迫」的事,重點卻是「準備」。進了研究所,似乎是暫時解決了急迫的問題,但也該去思考不那麼急迫的未來了!

2009年6月4日 星期四

關於上台報告

關於昨天的慶生會之前的報告,紀老師已經寫了篇雜感,將我的感想也寫出來了,所以在此就不談個人感想。這裡要提供的是一些值得參考的材料。

中山大學政治經濟學系的劉孟奇教授(有些修過我的課的同學可能讀過他的書:《我七年級,我不草莓》)的文章:「充分準備」造就「成功簡報」作文vs報告

台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的丁宗蘇教授的文章:Seminar完全破解攻略大全(pdf檔)。

幾年前讓人眼睛一亮的一場演講,終於有人配上中文字幕了(我沒時間再看一次,所以不知道字幕翻譯得如何):


(看不到的請按這裡的連結)這場演講是TED系列演講之一;我看過的幾場都很不錯(之前替謝寶森教授寫的演講公告裡所引用的珍古德的演講,就是這個系列中的一場),很值得大家參考。這個系列現在擴展到世界各地,叫做TEDx,也可以看看。

台灣的教育向來不重視口語表達的能力,因此相關的材料不多。如果不怕讀英文的,可以參考Presentation Zen。(這個部落格的作者的書有中文翻譯:簡報藝術2.0

中山大學生命科學系的顏聖紘教授開了個關於報告的部落格:Seminar是每個系所的惡夢,也有許多有意思的參考資料。

台灣的理工科系對口頭報告的能力多半都不太重視,所以每週五的「專題討論」可以看到許多錯誤示範(我見過最糟糕的是新竹某國立大學的教授所給的演講,竟然把自己研究筆記上的計算過程直接影印到投影片上,就這樣自顧自地講)。我常說這些錯誤示範其實提供大家很好的學習機會,可以知道以後自己上台時絕對不要犯哪些錯誤。

最後,讀了再多的材料,還是得身體力行才能把所讀到的內化成自己的一部份。我覺得講求效率的話,與其從很多次失敗的報告中慢慢地學習改進,那還不如狠狠地把幾次報告做好呢!有多狠?這邊有個範例。我們的研究所剛開始有「書報討論」這門必修課的時候,大概因為學生多半都是本科系出來的,不太能接受(台灣有類似必修課的物理研究所到現在為止應該還是一隻手就數得完的),有些怨言。有人說,以後又不會待在學術界,學這個幹麼。我的回答一向是,即使到業界,還是有機會上台報告,而且說不定還會影響升遷(學術界就沒這麼慘,講得爛照樣可以升上教授)。關於業界更重視口頭報告能力的這一點,可以從同一個部落格的另一篇文章窺見。所以,除非只想永遠當個基層員工,不然這是躲不掉的啦!

2009年6月3日 星期三

[慶生會雜感] 成長的機會

今天的晚餐和慶生會,氣氛熱絡,和學生們聊得很開心,謝謝主辦的伙伴,尤其感謝LY&LY媽媽,替我們準備美食和一個不被打擾的場所。

身為壽星之一,我得以在眾人面前許個心願。其他的學生壽星們多期許實驗開心和有好的研究成果,而我,則期許著我們能夠一起成長。成長,意味著努力,面對失敗與挫折並從中學習,而能做得更好。成長,也意味著不因一時的成功自滿,而能給自己一個更高遠的目標。

我明瞭你們在努力過後,渴切得到老師們的認可。我們給的意見和建議,並不是要否定你們的努力,而是要告訴你們,或許你們的努力並沒有換來相對的成效。你們種種的理由,能不能說服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尋找理由的同時,你是否逃避了真正的問題-- 你的努力到底有沒有效?如果沒有,就得去思考是否別人給的建議,有那麼點值得參考的價值。如果把自我防衛當成唯一的反應,那麼,你的程度和成就,恐怕也僅止於此了。

唸博士班時,每年都要對口試委員們進行 progress report。即便每學期已不只一次做關於論文主題的專題報告,但我還是很珍視一年一度的 meeting,因為那是五位忙碌的教授,能在同一時空下,評估我的研究進展,和指導我未來方向的難得機會。也因此,我都會事前準備好一份數頁的報告書,讓他們在 meeting 前有機會檢視相關細節。隨著時間,這一份文件中紀錄的已知漸多,整個論文的樣貌也越來越清晰。直到有一次,我們都知道那將是我最後一次的 progress meeting。在 meeting 最後...

一位口試委員說了:"Kai-Jung, your English writing has improved so much over the years. You should look at what you had before, and be proud of yourself now."

當然,我也是滿懷感激地說:"That's because I have so many mentors like you all, so I can have the opportunity to learn."

他悠悠地說:"But only you listened."

其他的老師們紛紛表示贊同,也一致認為,許多本國人仗著英文是母語,因此對老師在其寫作或演講上的建議聽而不聞,所以不但沒有進步,許多錯誤的習慣或概念甚至越發根深蒂固,積習難改...

跟各位分享這個經驗,並不是要自誇我的英文寫作如何的好(相反的,進步的空間仍很大),而是,我們都該提醒自己,只有當能聽得進別人的建議,才能夠真正學習,而擁有成長的機會。犯錯並不可恥,但我無法容許自己一再犯同樣的錯,卻依然故我,找藉口替自己脫罪。

你們當中,有的即將畢業,進入另一個人生階段;有的只希望趕緊脫離現在的階段。不同的階段,是人為設下的 check points,但你們的目標,不該只以達到某個 check point 而自限。該思考的是,在那之後,你將前往何處?什麼才是你的人生目標?十年,二十年後的你,是什麼樣貌?如果你看見了想成為的樣子,那麼就從現在開始做準備吧!

我常說,教育的目的,是培養我們思辯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但倘若只將學習侷限在課堂與校園中,那麼我敢斷定,你的程度和視野也僅止於此了!所以,我也期勉自己和各位,要能培養學習的能力,這樣才能持續成長。這也是我為什麼許了那個生日願望的原因。

要不要做?得看你們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那是你們的人生,老師無從勉強你們。
但該如何做?或許我們可以和各位分享一些人生的經驗,當作參考。

[演講後雜感] 新領域和生物力學家的誕生

自從中山大學莫顯蕎教授來 BJC 演講後,就一直很想跟大家分享一些小故事,是關於演講中多次提到研究盲鰻 slime 的生物力學家 John Gosline,和生物力學研究是如何在美國杜克大學 (Duke University) 動物學系裡展開的...

在 Duke 唸書時,我見過 John Gosline 三次,都是他受邀來演講的場合-- 第一次他講的是馬蹄,第二次是蜘蛛絲,第三次就是盲鰻的slime。因著他研究的主題,到研究內容的廣度、深度,當時就對這位玩各種奇特生物材料的生物力學家十分崇拜。由演講中,到之後追溯他發表的文章裡,不難看出他對每種生物材料,都深入探討 "What" (力學特性)與 "How" (材料特性的形成機制,多與巨分子結構與化學性質相關,以及基因調控等)~如此紮實完整的研究,方能成為後世仿生科技參考的重要文獻。除了蜘蛛絲和盲鰻的 slime 外,他的學生也研究過貽貝足絲的力學特性~說老實話,當年我在讀那些 papers 時,心中不免嘀咕著:「研究足絲要做什麼?有什麼用?」多年之後才發現,貽貝足絲的黏附特性,已成為當紅水陸兩用膠的仿效對象。

Gosline 是生物力學大師 Steve Wainwright 的開門弟子,大概也是 Duke 動物系產生的第一個生物力學博士吧(我大概是最後一個!)!Wainwright 在 UC, Berkeley 念博士時,Gosline 正是該校的大學部學生,就這樣認識、並追隨 Wainwright 來到了 Duke 攻讀博士。當時的 Wainwright,是個新任的助理教授,尚在摸索未來的研究方向-- 據他說,在 interview 時,他告訴當時的系主任 Knut Schmidt-Nielsen,他將以物理觀點和方法,來研究生命現象 -- 數年後 Seven Vogel 加入,就這樣,Wainwright 和 Vogel 成了三、四十年的工作夥伴,一同培養出許多生物力學家。

話說當時的 Gosline,選擇了以海葵體壁的結締組織做為材料,探討其力學特性,並提出巨分子模型來解釋量測到的現象。他原本就對化學很在行,但材料力學卻是動物學背景的師徒二人所陌生的領域。因為研究需要,老師開了門生物材料力學的課,帶領 Gosline 和其他研究生,一同學習這門未曾碰觸過的知識,除了自學基本材料力學知識外,每個學生負責不同的生物材料,開始進行文獻搜尋和閱讀。就這樣,一群門外漢開啟了Duke 動物系在生物材料力學的研究領域。Gosline 畢業後,Mimi Koehl 繼續以海葵體壁結締組織做為材料,進一步探討其力學性質對海葵適應不同海流環境時的影響,自然而然地,將 Vogel 的流體力學專長,整合進原本師承 Wainwright 材料結構力學的研究架構中。就這樣,從 1960 年代中葉以降,Duke 的生物力學研究主題持續演化中,也引領著美國比較生物力學的風潮... 演變的驅動力,正來自研究生的創意、熱情,以及樂於和學生一同學習成長的指導教授。

而在那堂師生一同學習的課中,所累積的許多珍貴文獻資料,讓已畢業的 Gosline 與老師 Wainwright 決定寫本書,來介紹生物的力學設計(Mechanical Design in Organisms),並邀請材料力學專家 (W.D. Biggs) 和骨骼力學專家 (J. D. Currey) 合力完成。這本書成為許多生物材料力學的門外漢(包括我自己),認識這個領域的重要著作。

在 Gosline 畢業後幾年,還有這麼一段插曲... 有一位優秀的大學生跟著 Wainwright 做實驗,做出興趣來。大學畢業前夕...

Steve Wainwright 問他:"So, what's your next step?"

他回答:"I CAN'T go to school forever."

這個回答讓 Wainwright 有點錯愕...一個前途似錦的大學生,該不會失去持續的動力吧!

學生接著回答:"I need to DO something."

就這樣,他在大學畢業後,留在 Wainwright 的實驗室裡一年,進行了蜘蛛絲力學性質的研究。一年後,他追隨大師兄 Gosline 到加拿大 U. British Columbia 攻讀博士(沒錯,又一位開門弟子!)。他的研究成果,在一個月內雙雙刊登在 NatureScience,顛覆了過去對黏液在腹足動物(如蝸牛)運動中所扮演的角色的了解。這個大學生,就是 Mark Denny~相信我們實驗室的夥伴們,對他應該不陌生!

[其他關於 Duke 動物系是如何培養生物力學人才,以及來自該系的幾位生物力學家的小故事,請見 Vogel 的訪談報導(將刊登在今年六月、八月的物理雙月刊中)]

2009年5月31日 星期日

從一篇專訪談起

從大學時代起,我就很喜歡讀科學家的傳記或專訪。原因很簡單:看一位科學家的成長過程,可以從中吸取許多寶貴的忠告或教訓。當然,會有傳記的,會被專訪的,通常都是卓然有成的科學家,往往也會讓我自嘆弗如;還沒得到激勵啟發,信心就先被嚴重地打擊了。除此之外,這些傳記或專訪的主角多半是外國人,他們的文化背景與教育環境是我十分陌生的。因此我也很希望能聽聽老師們的心路歷程,於是自告奮勇地跳出來(我不是系學會的幹部)辦了好幾場師生座談。

那時候李遠哲還沒得諾貝爾獎,大概每年都會至少回來一次,於是我請一位老師趁李在台大思亮館開會時的coffee break帶我去找他。李很親切,立刻就答應和學生們座談。當時我心裡當然很緊張(李還沒得獎,但大家-至少在台大化學系是如此-都知道快了),但那股緊張的感覺被另一股更強烈的渴求壓過去了。隨著年歲增長,隨著職涯上的每一次抉擇,人生的可能性漸次減少,那股渴求照理說應該會越來越但才對。但我發現我還是很喜歡讀傳記或專訪,只不過會讓我再三咀嚼的部分不一樣了。以前留意的是主角本身做了什麼,現在反倒比較關心師長對主角有什麼影響。

這次要談的是這一期(5月26日)的Current Biology裏的Kravitz專訪。不知道Kravitz是何許人?沒關係,我也不知道。這邊要談的是他對第三個問題的回答,談到了他對後進的忠告,並且以他如何不顧其他人的忠告,決定加入哈佛醫學院的藥學系做為例子。我相信人生來個大轉彎,一頭栽進物理系的紀老師讀了這一段應該會心有所感吧!

To somone just starting in Biology, my advice always is "in making important career decisions do not rely solely on analysis and logic". The heart should play as important a part in your decision making as the head. Is this truly a place you want to be? Are you selecting your next position based on the ranking of individuals or institutions, or is the choice you are making truly where you want to be?
看到他這麼說,難免會想到我們也是一直這麼跟學生說。不過,聽得進去的學生不多。

幾年下來,老實說,我也懶了。當年要是有老師像我們這樣主動地和學生分享自己的人生經驗,我一定會很高興。但那是因為我對自己的人生有熱切的憧憬,所以才有這樣的渴求。當時選擇來中興,我看中的是它在生命科學與農業科學方面根基深厚,對發展生物物理應該會是一大助力;加上物理系很年輕,即使有些食古不化的基本教義派,應該還不至於到成為「大老」的地步,不會太礙手礙腳。對做理論的人來說,人力不會是考量之一,因此講難聽點,我根本沒想過中興的學生是圓是扁,更不用談對人生有什麼熱切的憧憬。

雖說如此,我還是做了許多嘗試,不論是在教學上,或是所謂的「輔導學生」上;有些是自己獨力進行的,有些是和其他老師合作的。不過,現在我可不願意在花力氣去弄這些有的沒有的。倒不是因為熱情消失了(不然就不會在部落格上寫東西了),而是認識到「夏蟲不可語冰」的道理。在我的教學與輔導經驗裏,典型的夏蟲反應是「這樣教,我們要怎麼考研究所啊?」、「爸媽要我…」、「學長們都說…」、「同學們都…」。

以往遇到夏蟲,我還會苦口婆心地花很多時間勸說、開導(有時候還花好多時間寫email咧);現在呢,講個一兩次,叫他(她)去看我在這個部落格裡寫的、推薦的就夠了(還是冥頑不靈的,那就去讀一篇標題有點性別歧視的文章《夾著當洋娃娃》吧!)。那是你的人生,我點到就好,犯不著浪費大把的寶貴時間。

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

一部好看的紀錄片

上個星期我花了三天的時間翻譯Vogel的專訪,希望能刊在六月份的物理雙月刊(還有一小部份還沒從錄音檔轉成文字檔,所以大概來不及登在四月份的)。Vogel一開始就說做科學最重要的是膽識,善哉斯言。李遠哲說台灣學生很會往腦袋裏面塞垃圾,應該經常清一清,否則塞滿了,膽子變小了,創造力也沒了(手邊沒資料可以查,但我記得這是他在得獎後不久,在台大的學生活動中心做公開演講時提到的;應該有收錄在《李遠哲的世界》這本書中)。

當然,徒有膽識也很危險,有可能會變成有勇無謀、虛擲光陰的亂衝亂撞,因此之間的拿捏很細緻微妙。我想關鍵在於見多識廣之餘還勤加思辯,才能免於塞在腦袋中的知識變成包袱。

我很喜歡一個當年學古典力學裡的Thomas進動時讀到的故事:在某次演講之後,ThomasPauli(就是提出不相容原理的那位包立)如果把相對論的效應加進來,會不會有什麼差別。包立是出名的尖酸刻薄,所以Thomas大概也有心理準備。果然包立冷冷地說,那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修正。Thomas不信邪,實實在在地做了計算,結果是50%的修正!呵呵,好個「無關緊要」的修正。當然這個修正後來就以Thomas為名,而不是叫Pauli進動。Pauli很厲害,只是被「直覺」所誤導。Thomas何以不信邪?我不知道;但他應該是看出Pauli所說的頂多祇是猜想,沒有什麼確實的根據。

以上這些跟這一篇的主題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在於:因無知而沒有包袱比起因見多識廣而包袱沉重還來得可怕。包袱沉重頂多讓你寸步難行,無法創新,但無知卻可以讓你朝懸崖猛踩油門,把老虎當成Kitty貓摟進懷裡。

幾年前,我在上普物課的時候提到挑戰者號太空梭爆炸的事件,結果意外發現底下的學生都茫茫然,不知道我在講些什麼。仔細算一算,才赫然發現,原來這件讓我記憶猶新的事件發生的時候(1986年),台下的學生多半都還沒出生,難怪茫茫然。當然,我知道無須擔心,因為這些電機系的學生將來如果有機會參與太空梭的計畫,一定會有人把前因後果告訴他們,好讓他們能記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

年輕一代在許多事情上沒有我們這一代的包袱,所以是好事。不過,我發現在有些事情上年輕一代之所以沒有包袱似乎是因為無知,那就不是好事了。我覺得更有趣的是,有些人在面對自己的無知時,還會覺得厭煩,擺出一副關我屁事的態度,繼續猛踩油門,狂抱老虎,當真「無知就是力量」啊!

這裡我要介紹的是《火線任務》這部紀錄片,希望年輕一代透過這部影片能認識到,許多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物其實並不是那麼地理所當然。各位可以在本週六(3月21日)14:00到台中市自治街155號6F-2觀賞這部紀錄片。還是一樣,想看影評的,就請看比我專業的人所寫的這一篇,撰寫這篇影評的大帥哥屆時也會在現場開講哦!

2009年3月1日 星期日

一部好看的電影

拿到博士學位之後,我離開美國,在名古屋大學做了兩年半的博士後研究。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兩年半竟然就參加了三場告別式。

其中一位是我們團隊的副首席,因胃癌而過世。我還清晰記得,他最後一次來到辦公室的那個週末。不明就裡的我(我只知道他在醫院待了好一陣子,但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跑去他的辦公室跟他打招呼。一進門,才發現除了盯著電腦螢幕在敲打鍵盤的他之外,還有其他人,看樣子是他的夫人和兩位子女。我有點意外,但沒多想,而看樣子也不好多聊,所以就只問他:「你好嗎?」

三天後,從東京傳來他過世的消息。我在震驚之餘,也十分愧疚。那句問候語顯得十分諷刺,也刺傷了所有在場的人。告別式的時候,大家依序上前,向靈櫬裏的他道別的時候,我心裏掛記的就是這件事,希望他能原諒。離開日本時,也請還跟他家人有聯繫的同事代我致意。直到今天,我都還會沒來由地想起那天他坐在窗戶旁敲打鍵盤的樣子,猜想當時他是不是在寫此生中的最後幾封email?如果是我,我會寫些什麼?而他面容安詳地躺在潔淨無瑕的棺木裏的模樣,也還停格在我的腦海中。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也忘了是誰帶我去的,我成了一個用英語來進行辯論的小團體的固定成員,認識了許多學術圈外的日本人。這些人的職業與背景五花八門,從科技法律文件的專業翻譯、身材魁梧的木匠、極右派的軍職人員、中小學教師、想從政的補習班老闆、到葬儀社的職員都有。他們的英文好到可以拿來辯論,完全推翻了「日本人的英文很爛」的刻板印象。每個人被問起,為什麼英文這麼好時,都有一套特別的理由,讓我大開眼界,至今回味無窮。後來研究室裏來了一位荷蘭人,我也把他拉近這個名為「英語道場」的團體。慢慢地,我們兩位「老外」和專業翻譯、木匠、葬儀社職員成了一夥,常常混在一起天南地北。

那位葬儀社職員曾在英國待過,好像是留學還是公司派駐的關係。現在想不起來他為什麼會跑去葬儀社做事,因為他和大家聊得比較多的是他和一位女同事之間的感情問題。只記得他講過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我沒聽得很懂就是了。看到送行者-禮儀師の樂章的主角陰錯陽差地當起了禮儀師,自然讓我想起那位朋友,裏面幾幕也讓我想起那位副首席與他的家人。除了這些因個人際遇而起的共鳴之外,我在這部電影裡看到的是主角與他的職業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如何以專業贏得他人的尊重。

非常值得看的好電影。

2009年2月22日 星期日

[碎碎念]演講、報告時的問與答

到彰師大進行「實驗室聯誼」的路上,我和那兩位小大一的聊到上台報告這件事。其中一位剛修過我的普物課,餘悸猶存地說,老師平時看起來很好的樣子(呵呵,我的騙術越來越高明了),沒想到期末報告的時候,卻變得很嚴肅,有些同學因此被嚇到,讓本來就很緊張的心情更加地緊張。我問他們在中學時上台報告的經驗多不多,那位被我嚇到的沒什麼經驗,但另一位沒被我荼毒過的倒是蠻習慣的。

不少學生在進大學之前,沒什麼上台報告的經驗,因而上了台就像驚弓之鳥,連老師的表情如何都可能成為壓垮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我覺得學校制式的評鑑設計得並不好,因此都會在學期末做自己的。幾年下來,累積了不少學生們對上台報告的肺腑之言。印象比較深的有:

  • 不少學生抱怨報告時頻頻被問題打斷,感覺很不好。應該要在報告完之後再發問,對報告的人比較尊重。

  • 某一年有好幾位學生對某位學長很不滿,因為他故意問那些明知學弟們不會懂的問題,而且提問的態度很不好。

  • 有位碩一學生說,老師要大家對台上報告的人提出批評,但如果講的人是老師的話(那學期我做過一場失敗的示範演講),那不就成了學生批評老師,成何體統?

  • 我認為演講或報告時,真正的焦點不在老師的臉上,也不在提問人的態度上,更不會在「體統」(這是什麼鬼?誰能幫我定義一下?)上,而在台上講的人與聽眾針對報告的內容所做的互動上。報告的內容會影響互動是毋庸置疑的,但不是這裏要討論的。這裏要討論的是問答時的互動。

    首先掃描一下你的腦袋,看看有沒有不知道甚麼時候被中小學老師植入的「體統」、「質疑挑戰=不尊重」等病毒,趕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你的腦袋裏面delete掉。如果不幸發現已經中毒了,那光是delete掉還不夠,應該還要定期掃毒,直到病毒的五年存活期過了還沒有復發,才可以放心。

    面對提問的時候,其實只有一個重點:問題本身。提問人的態度、動機、口氣、神態、肢體語言都是不相干的,應該要置之度外的;至於以之來對提問人進行價值判斷則更是愚不可及。提問人可能也很緊張(原因很多,從不習慣在眾目睽睽之下發言,到你在台上就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甚至是已經心儀你很久了,通通都有可能),可能向來講話就是那副調調,當然也有可能就是衝著你來,要探探看你有多深或根本就是想讓你難看。不論是什麼原因,時間都不允許你去弄清楚,那又何苦自尋煩惱去做價值判斷呢?

    就算提問人是故意來踢館的,是和你已經交手多次的宿敵,也還是要針對問題本身來回答,不要讓新仇舊恨在當下一起爆發出來。想想看,要你在三分鐘之內把彼此間的恩怨說清楚都很困難了,如何期望旁邊一頭霧水的聽眾能理解你怎麼會剛剛還好好的,一碰上這個人的問題就抓狂呢?這只會讓不明就裡的聽眾對你留下惡劣的印象而已。

    問答過程是互動的,因此即使一開始可以把重點放在問題本身,也不保證會互動良好。怎麼回答問題也很關鍵。原則上,如果能做到自信而不失平實,謙虛而兼具自信,應該不會出大問題。當然,所有這些的先決條件是基本的專業涵養要深厚扎實,否則碰到什麼問題都毫不羞愧地說不知道,那不叫平實而有自信,那叫恬不知恥的井底之蛙。

    至於提問的時候,該注意的重點就不只問題本身,還必須弄清楚一些不成文的規矩。如果主持人宣布講完再問,那就不該在中途打斷演講。如果演講完的提問時間不長,那麼在演講者回答了你的問題之後,就應該將機會讓給其他聽眾;即使忍不住想要追問,也應該是針對他的回答追問,而不是另外提出新的問題,並且也應該將追問的次數限定在一次。最讓其它聽眾無法忍受的大概是提問時講了兩三分鐘自己的意見,最後才提出問題的。還有,提問不是辯論,只要你能理解演講者的回應,那就不該在演講者的用字遣詞上吹毛求疵。最後,雖說演講人在面對提問的時候,應該只把注意力放在問題本身,但提問人在態度、口氣、神態上還是要保持基本的禮貌。

    以上所說的這些只是依據我主持了上百場演講的經驗而歸納出來的準則,並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也跟提問人的角色有關。因此,老師對學生提問時,可能會為了要求學生將思想精煉,而在學生的用字遣詞上吹毛求疵;可能會為了鍛鍊學生的抗壓力,而故意顯現猙獰的面目。

    結束這篇碎碎念之前,和大家分享我所見過的最慘烈的問答過程。那是發生在十多年前當我還在讀博士班時,跑去聽的一場 junior fellow 的候選人的公開演講。那位候選人第一張投影片放上去,台下一位物理系的老師立即開砲。麻煩的是,他沒有回答得很好,引來另一位化學系的老師的追問。結果又沒能答得讓他們滿意,於是兩人火力全開。這位可憐的先生甚至於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就這樣你來我往,連番轟擊了三十多分鐘,他才得以進入第二張投影片。他隔一天還要在物理系給一場演講,我們猜他當天晚上大概睡不著吧?

    那位候選人的指導教授也是有頭有臉的知名學者,但那兩位教授並沒有因此而「打狗看主人」地虛晃幾招。而雖然砲火猛烈,但雙方都只針對科學本身在交鋒。我猜那位候選人心裏一定很不好受,但他還是很有風度地應答。兩位教授看起來好像不滿意到火大的地步,但演講結束之後,還是堆滿笑容地和候選人握手寒暄。沒有記錯的話,他們後來還和候選人一起去吃飯呢!

    2009年2月19日 星期四

    [分享]在石溪的一篇演講(摘錄)

    今天有不少人去彰師大生物系參加研究室交流(紀老師給的正式名稱是「聯合專題研究討論會」,好嚴肅啊!),有沒有收穫呢?回程時和怡君聊到,即使有很多都聽不太懂,也不見得是在浪費時間。我舉了兩個例子。一個例子是我在大學時聽的第一場演講,雖然後來沒有再接觸相關的知識,但竟然很神奇地在將近二十年後,成為我追尋的東西。第二個例子則是楊振寧的。

    我之前也跟幾位學生提過這個例子,回來想想還是把它寫在這裏,省得我每次都要再說一次。楊振寧也在好幾個場合提過這個例子,底下的這篇演講是從我手邊的《讀書教學四十年》翻錄的:


    在石溪的一篇演講(一九八二年)

    (本文是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日作者再石溪對中國訪問學者和研究生的一篇演講的記錄。)

    ……(開頭五段略去)
    我在美國三十七年了,我看見過的起步做研究工作的人的數目,單在我這行裡邊,已上千人。讓我跟大家談談我的兩點結論。

    第一點,所有的研究生(這與是否中國血統是沒有關係的)一生中最困難的時期通常是做論文的時候。為什麼呢?因為一個人從小唸書的時候,學習的經歷是一個方式:學習已知的東西。書上面講的,老師講的,是一些已經咀嚼過的題目,大家做算學題目都有過這樣的經驗,一個書本上的題目,你知道準是有答案的。準是有答案這件事是一個重要的啟示。多麼重要呢?非常重要。因為這啟示使學生注意力集中在一個問題上。

    而做論文的時候,學習方法是另外一個方式:要尋求未知的東西,要發現哪些題目是可以有解答的。對學生來講,這是新的經驗,學習起來通常是困難的。可是這裡頭所發生的困難,絕不是中國血統的人獨有的,是大家都有的。我剛才講我看見過上千的人起步做研究,所以我可以像你們保證,這不是中國人獨特的困難。

    第二點,中國文化傳統的教育方法是不是使學生不會做研究工作而只會考試呢?我的看法是這樣:中國文化傳統的教育方法確實使得學生們比較容易在考試成績上面佔便宜。不單是從中國來的同學受到這個好處,從香港、從新加坡、從朝鮮、從日本來的學生都受到這個好處。

    相對地,西方文化的教育方法,尤其美國的教育方法著重廣泛的知識,不著重一步一步的系統教授法。這樣教育出來的學生膽子比較大,但是不會考試。

    到做論文的時候,哪一種學生佔便宜呢?這個問題很難有一般性的回答。要看人,要看學科,要看機會,兩種方法培養出來的學生各有長短。不過總體講起來,我覺得中國傳統教育方式所訓練出來的人還是要佔一些便宜;多了一些工具,多了一些基本的自信心,總是好的。不過在考試的時候,他們所佔有的壓倒性的便宜,到做研究工作的時候要打一些折扣就是了。

    兩個月前我碰到史丹佛大學的Schawlow教授。他是激光原理創始人之一,是重要光學家。他說前兩年有幾位從華東師大來和他合作的訪問學者,他們剛來的時候有一段時期要熟悉實驗室的情況,進展較慢。半年以後就都做得很成功了。到臨離開美國回上海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隨時想新方法,新實驗的階段。Schawlow說:「只要有設備,他們沒有問題會做出傑出的研究。」

    對大家做學問的方法,我有幾點建議。

    第一個建議是隨時盡量把自己的知識面變廣一些。比如說,隨時到圖書館去瀏覽一下,「開卷有益」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是不是一個人會被研究工作跟生活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不能夠花時間到圖書館去走走看看呢?我想這當然也是因人而異。不過一般講起來,不管多麼忙,抽空去使自己知識寬廣化,最後總是有好處的。

    我可以舉一個切身的例子。我在西南聯大唸書的時候,王竹溪先生剛從英國回來。他作了一系列關於相變(phase transition)的演講。那個時候英國、美國有很多人搞這個東西,搞得非常之熱鬧。記得聽王先生演講的人很多,我也去聽了。可是我大學還未畢業,沒有聽懂。是不是白聽了呢?不然,因為從那以後我就不時地對這個問題注意。

    聽王先生的演講是在1940年前後,我後來寫的第一篇關於相變的文章是在1951年,即是十年以後。這十年期間斷斷續續地對這個問題的注意,最後終於開花結果了。以後幾十年相變工作是我主要興趣之一,所以1940年前後聽王先生的演講這個經歷,對我的研究工作有了長遠的決定性的影響。

    第二個建議是不要鑽牛角尖。假如你做一件事情做得很苦,我想也許值得考慮不要做這個東西了,去另外想想別的東西。一個學問的前線的方向是很多的,有許多有生氣的方向。最好走向這些有生氣的方向。牛角尖不是絕對不可以鑽,但是必須保持主動性,保持有見機而退的能力與勇氣

    第三點建議其實跟剛才所講的第一點有很密切的關係。我覺得學習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按部就班的;一個辦法是滲透性的。什麼叫滲透性的呢?就是在你還不太懂的時候,在好像亂七八糟的狀態之下,你就學習到了很多的東西。中國的傳統的教育方法是著重按部就班的學法,這確實有它的好處。我想假如我對一組美國學生談話,我就會講,你們應該多學習一些按部就班的方法。可是對中國來的學生,我想一個好的建議是,不要怕不按部就班的學法,不要怕滲透性的學法。因為很多東西常常是在不知不覺中,經過了一個長時期的接觸,就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懂了。這個學習方法是很重要的。

    最後我有一點也希望給大家講的,就是做研究工作到最後必須要做自己所做的東西,不是在那兒跟著別人跑。老跟人跑的研究工作,不大可能是有真正重要的建樹的。這當然並不是說,一開始就非要獨創一家不可,那是不可能的。學問是累積起來的,所以必須要先學習別人所做的東西,然後才可能有自己的見解。不過,在學習過了一個相當程度以後,必須要發展自己的見解。不能老跟著當時「權威性」的看法跑。

    ……(最後一段略去)

    2009年2月18日 星期三

    [經驗談]選什麼課好呢?

    昨晚有兩位小大一的跑來找我,說要做些研究,讀點文獻。我非常地欣喜驚訝,趕忙列印了三篇相關文獻給他們。聊著聊著,就聊到選課啦、規劃大學生活啦等等的。後來想想,還是寫下來給大家參考好了。

    這裡要談的是選課的原則。當然囉,既然是經驗談,那就只是我自己走過來的心得,不見得適用於其他人。此外,我純粹是從學生的角度來談的。現在自己當了老師,知道有些事情難度很高(或者在當前的體制下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就算一學期只教一門課,很用心地做也不見得可以讓當年的我在課堂上適應得更好。所以呢,不要期望我在指出問題之餘,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讓修我的課的學生適應得更好。

    首先,有興趣的課盡量不要選[註一]。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我確實發現,上了課反而會讓我的興趣銳減。碰到不照課本講的老師,那就累了,必須在老師講的和課本之間來回穿梭,有時候反而被弄得迷迷糊糊的。碰到照著課本講的老師,那自己看就好了,還需要上課嗎?何況有些老師自己也不太懂,有些還講錯,不然就是推導過程含糊不清或思考邏輯亂跳亂跳的,那真的還是窩在家裡讀課本比較有成就感。畢竟經過市場檢驗的教科書多半會比老師從好幾本書裏拼湊出來的講義還要清晰易懂。

    興趣銳減的另一個原因是,既然修了課,就得交作業、應付考試。自己讀的進度如果跟得上,那就還好;但我的經驗是,多半都跟不上(原因很多:自己的外務太多、修太多課、老師的進度跟飛的一樣、自己讀讀得很精,所以進度很慢…),結果就必須為了作業、考試囫圇吞棗。到頭來,不但感覺很差,而且也沒好好地把課本精讀。

    那有興趣的課要怎麼學呢?自修呀!我的經驗是,寒暑假好好利用,絕對可以把一門課一學期(寒假)或一學年(暑假)所教的內容學完,課本習題做完。當時的台大化學系除了微積分之外,只有一學期的「化學數學」,只學到簡單的常微分方程,但我利用寒暑假,把向量微積分、線性代數、微分方程、複變函數、微分幾何都學了。我發現沒有作業和考試的干擾,反而可以更專心地學,更像在做學問[註二]。剛開始自修的時候,可能會因為基礎不好,進度有如龜速,讓人氣餒。但別忘了學習是有加速度的,假以時日,進度一定會越來越令人滿意。

    再來,能不修的課就不要修,不要聽信什麼「這門課是基本的,以後會用到」或是「沒修這門課,就不算是學XX的」之類的鬼話。有些老師讀書讀到傻掉了,會跟你說沒修過什麼課,就不算是這個系畢業的。你如果傻傻的信了,一門一門地去修,以後大概就會跟那些老師一樣蠢,講一樣的蠢話。麻煩的是,因為老師們握有決策權,而他們多半會把這些「基本教義」型的課列入必修,所以很多時候就算你不相信那些鬼話,也不得不修。因此,這個原則多半只有在計算還差多少選修課才能畢業時才會派上用場-不要多修,能滿足畢業所需的最低學分數就好了。

    第三,很補很營養的課不要修。這種課我大學時只修過一門,是在二選一的必選課中挑的,是相較於「國際關係」(好像是吧?)課名比較不那麼恐怖的「理則學」。沒記錯的話,大家都說只要買了老師寫的書,學期成績就是90分起跳。之所以不要修這種課,原因也很簡單:修的人一定爆多的,上起課來(嗯,如果還有去上的話啦)沒什麼意思,很難有機會跟老師互動、抬槓。好啦,我當然也知道人多自然正妹就多,但為了正妹還得遭受上課和考試的煎熬,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不修這種課還有另一個原因:那我不就跟一大堆人一樣,多沒特色啊!

    講到特色,我覺得這其實是用上面所說的三個「不要」來剔除掉一堆課之後,在決定該修哪些課的時候,最重要的考量。大多數學生,從來沒有以這個角度來看自己的大學生活要如何經營。其實我當年也沒那麼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因為不喜歡跟大家一樣,一窩蜂地去做同一件事,而只想學自己喜歡學的東西,因而誤打誤撞地讓自己變得好像有點特色。

    那麼要怎樣去經營自己的特色呢?我的建議是,每個學期在選課之前,假想自己剛出校門,正在準備履歷表等等的求職資料,然後去思考全國有多少人能具備類似或更好的條件,有多少人拿出來的履歷表會比你的更顯眼。每學期都第一名?還是讀的是生科系,卻精通電子電路?如果是前者,那可能有全國有一千個科系,每年就有兩百名學生每學期都是第一名。如果是後者,那就去加強自己在電子電路方面的能力。前面說,有興趣的課盡量不要選,自修就好。但有些情況下,可能必須去修課,讓這門課出現在你的成績單上,才能讓別人相信你有這方面的訓練。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去修課吧[註三]。

    之前有個學期開學的時候,紀老師和我要學生們練習寫履歷表,結果一半以上的學生擠不出東西來。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辦法寫出一份自己看了不會汗顏、心虛的履歷表?

    [註一]注意哦,我是說「盡量」,而不是「絕對」,因為把這篇講的幾個原則合起來看,如果是「絕對」的話,恐怕就只能選自己沒有興趣的課了,那不是很痛苦嗎?所以呢,講清楚一點,應該是說,最有興趣的課絕對不要修,要修就修那些還有點興趣的課。

    [註二]也就是說,從起床到就寢,整天的心思都在同一門學問上(是的,先決條件是必須很宅),可以不受干擾地建立起心智圖像;今天解不出來的習題,放在心裏,過幾天靈感來了,就可以享受迎刃而解的快感。對於老師給的作業,大部分的學生都是交了就了事,還必須去應付其他課程的作業,很難做到念茲在茲。

    [註三]不要以為修課是讓別人相信你受過相關訓練的唯一方法。以那兩位小大一的為例,如果他們在畢業的時候,可以用正在學的程式語言做出一篇學士論文,甚或發表一篇期刊論文,即使他們沒修過相關課程,也不會有人懷疑他們缺乏這方面的訓練。

    2009年2月9日 星期一

    [分享]教育的格局

    我大一的導師有一次講課講到一半,有感而發地說,台灣的大學生在剛進大學的時候,素質比美國的大學生好,但是四年下來,就比人家差了。當時怎麼都想不懂,怎麼會有這種事?後來跑去美國待了幾年,才發現當年老師只說對了後面那一半。至於前面那一半,大一學生的素質有沒有比較好,要看比的是什麼。用考卷來考,保證是台灣的大一學生素質比較好。但在那些很難用考卷來鑑別的能力上,恐怕就輸人家一大截了。培養這些能力很費功夫,所以除非是有心加上用心,否則很難在日後迎頭趕上。

    在美國留學的那幾年,為了省時,我都住學校宿舍。雖然在宿舍餐廳搭伙並不便宜,但可以確保抽宿舍時會有比較前面的順位,只好花點錢搭伙。剛開始還覺得學校真賊,但沒想到卻因而在餐廳裏結交了許多不同領域的朋友。和來自各國的學生吃了幾年飯之後,我發現台灣學生在經歷上的同質性最高,幾乎都是國中、高中、大學一路上來,連補托福和GRE的補習班都一樣,就那一兩家。相較之下,南韓學生的同質性也很高,但似乎沒台灣的這麼高,而日本學生就更多元了(我對中國學生敬而遠之,所以沒什麼概念)。人生經歷這麼類似,很難期望會出現什麼驚天動地的怪咖鬼才;據此外插出去,說不定連整個國家的領導階層會有什麼樣的思維,碰上危機會出什麼牌,都不是太難掌握,那不是很可怕嗎?

    我最喜歡告訴學生的一個故事是:有一年我當助教上習題討論,赫然發現好幾位大三學生不會做分數的加法(1/2+1/3 =2/5真的出現了!)他們說,考完SAT之後,就沒怎麼用過這東西,所以就忘了。我當時還想,這些醫預科的學生要是真的進了醫學院,那還得了!之後有幾位學生找我寫介紹信,每一位附上的履歷都是洋洋灑灑地列了一大堆多采多姿的經歷,我這才了解到台灣的大學生就差人家差在這些沒辦法放到考卷上,但可以放進履歷表的東西上。

    後來讀學校的刊物,看到大學部的招生委員會負責人在談招生,其中有段話大意是說,除了學業成績之外,委員會還會看申請者在二十年後有沒有可能成為一個領域的領導者。這段話把我一棒打醒,當台灣所有的大學都還在「甲生是不是比乙生多考0.5分」的細節上打轉的時候,人家已經在看誰更有可能成為未來的領袖人物了。

    這段話促使我花了些工夫去找校長所發表過的關於教育的談話,發現他談的都是如何教育未來的領導者,完全沒有談過如何才能招收到「最好」的學生,或如何提升學生的素質。我猜他大概不太擔心校園裡面有一堆學生沒辦法馬上算出來一個披薩在A和B各吃了1/2和1/3之後會剩多少,而會比較擔心學生的出身背景不夠多元,視野與涵養不夠寬廣吧?

    只在枝微末節上打轉是台灣的教育特色,因而培養出來的人很多是腦袋被分數加法之類的東西塞到邏輯不通的蠢貨。這些蠢貨就算去美國待了好幾年,也拿了博士學位,還是一樣地小鼻小眼,因為腦袋塞得太滿,擴散係數太低了。我常說,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才知道要如何自力救濟。看到這裏,你知道如何救自己了嗎?